［ 天堂之路 ］

長到二十幾歲，很多事情可能很多人都體會過的，我並沒有。
比如小說裡愛一個人愛得死去活來失去自己沒有尊嚴，
或是在叛逆歲月裡放肆的去傷害周圍的人的心然後一天浪子回頭，
或是活生生體會那種再多眼淚也換不回來的失去。




我過得規律平穩，狹窄安全。

但終於有這麼一天我得去承受這人世間沒有例外的生離死別。然後發現自己不是故事情節的例外。

電話來了、接了。
外面雨聲模糊不了嚎啕的哭聲。

十年。
十年間我遭遇過的大事小事都不曾傳達給外公知道。
所以後悔的覺得這該是我以後必須帶到另一個世界被審判的罪。

他是看顧我小時候的人之一，雖然沒有到亦步亦趨教誨諄諄，但可以那麼快樂無憂一半是他的功勞。
不管我賴床不管我挑食不管我愛看電視，只要求我天天都要寫幾個大字，顏體或柳體隨便。

會在晚飯前騎著摩托車帶我去繞山路吹涼風，
會在半夜裡穿著雨衣雨鞋偷溜去山裡釣溪魚然後大清早回來給我數幾隻。
會在外婆打我手心時搶走細竹子大喝或是把我從廁所裡放出來。
會在爸媽出遠門時從鄉下北上幫我們看家煮飯給我們吃。

外公這輩子從來沒有對外婆好過，外婆心裡的怨恨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也無法就此拔除。
他們之間是冤孽是欠債是祈求下一世別再糾纏，
但外公對我和妹妹毫無疑問是恩情深重。

我說阿公你最愛味全龍啤酒生魚片，其他兩樣可能沒辦法準備但是台啤我可以讓人疊給你。

十年前害他這樣的就是冬天裡的一杯溫酒。
百年後這麼熱的天，無論怎樣都希望他能肆無忌憚喝他愛的麥酒。

隔週都會回鄉下探望兩個老人家，吃吃外婆燒的菜稱讚她是菜神種什麼都好吃，然後看看不會跟我們說話的外公。

因為他不認得我了所以站在他眼前我總是有點手足無措，要講的話也常常一下子就說完，拍拍他然後就出房門。
我都沒想到或許他還想再聽我們跟他說些話，不要這樣讓他一直昏昏睡睡...

對啊我沒想到，他這十年來累積多多的寂寞，所以才沒有等我回去跟他講最後一些廢話。

外婆累了，他也累了。
他沒有再多一個十年折磨別人折磨自己。

家裡的孩子都在父母庇蔭下過得安全無虞不必掛念，他可以不改我行我素的脾性說走就走。
幫他挑的好看衣服都還沒剪牌，幫他帶回的人篸切片還沒開封，
因為這些都不是可以留下他的東西我們應該知道的。

我不會厚顏說下輩子還要當他的外孫女。
老天爺會給他更貼心更孝順的外孫女作為補償，但是老天也也會給他一個讓他付出全部歲月的妻子吧。

外婆也七十多歲了。
她的一生，在老屋裡、在外公身邊，
所以外公你一定要保佑外婆讓她無病無痛不要跟你一樣難熬。


在這之前我總是很得意跟人家解釋清明節為什麼不用掃墓因為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還健在，
從明年開始，不一樣了。


捨不得，但請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