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無懼。
沒錯,
但哪裡才有勇者?




※弱者才説謊


【多襄丸】
按照多襄丸的説法,自己原來是個不僅有機智而且還有過人身手的大盜。
不但俘虜了男人,也將其妻搞到手。
但事實上他根本沒有那麼勇猛,能夠殺了男人不過是僥倖。雖然是由於最後樵夫的坦白中推翻了他自己證詞裡的形象,但回過頭想,如果多襄丸真的像傳言中的那麼棘手,哪裡會從馬上摔下來被逮個正著?
不過多襄丸的證詞也不是全然虛構,指示選擇性地隱藏不願被揭露的部份實情,他靠著運氣殺了男人,卻沒有如願帶走女人,身為一個貨真價實惡名昭彰的大盜,這樣無疑是自砸招牌。
所以他盡可能地表現出自己的豪氣和無懼,其實只是是為了掩飾其無用的真相;所以他的證詞詳細並且洋洋灑灑,無論是與男人間的惡鬥或是女人的心甘情願,都好像真有其事……
他這故事實在太好,好到那對夫妻的所有反應都跟電視劇一樣,聽長無懈可擊的説法都是為了掩飾什麼。


【妻子】
妻子的證詞有些凌亂,因為她強調的,是內心情感部份,所以對於現場的情況交代上有點跳躍,悲泣和暈厥交替出現。
其實妻子的形象,不管是多襄丸還是丈夫或是最後的樵夫那裡,得到的線索都隱約暗示她個性上具有不輸男人氣概的一面。比如説迅速抽出短刀與多襄丸拚命,比如説冷酷地提出殺了自己丈夫的要求,比如説嚴厲指控兩個男人的懦弱…
如果樵夫説的是實情,其實妻子的立場是站得住腳的,為什麼她不願意説出丈夫是多襄丸殺的這個實情?她的説法中,多襄丸彷彿不是重點。因為受不了丈夫的冷眼相待所以失控發狂,回過神丈夫已經死去。站在為人妻的立場,立場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事情發生後她對丈夫的報復心理,另外一種就是贖罪懺悔心理。所謂報復,是從樵夫的坦言裡推測的,因為妻子對丈夫的人格已經忍無可忍,所以她選擇將丈夫的形象塑造地冷酷無情而自己是完全的受害者博取同情。如果是基於懺悔心理,那她更不會說出丈夫的無能。
我想應該是兩種都有一點。也許她想贖的,是其實自己的確沒有拋棄生命的勇氣的罪,這和她的無能丈夫並沒兩樣。


【丈夫】
如果説一個人死了都還在執著營造謊言,那樣的執念當然不會沒有原因。
鬆綁後,他第一件事不是與多襄丸廝殺而是質問妻子怎麼不自我了斷。
一個武士,因為中了粗鄙野人的計策被制服,甚至目睹自己妻子被人姦淫別無他法……。這樣的情況已經很丟臉了,但自己不但是因為個癟腳計策誤入圈套,而且沒有一點勇氣坦然承認自己無能。妻子淒厲的指控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道貌岸然的假象,逼他不得不面對同樣難堪而且沒有退路的多襄丸,最後還運不如人只好死在對方手上。
器量小的人最不想讓人知道的就是自己的卑鄙,尤其自己反正命都丟了,說什麼也不能讓形象也爛光,在地獄也不得安寧的原因,原來是怕自己不但丟了妻子也丟了面子。也些男人,明明就沒用,卻堅持著高高在上的大男人主義,所以他沒有指責多襄丸,而是藉多襄丸來增加說服力,好顯示自己妻子有多麼不堪與惡毒,自己不是敗在多襄丸手上而是男人的自尊上。


【樵夫】
見識三人的無稽對話,樵夫義憤填膺。
原來,他才知道完整的真相。
他的懦弱很好理解,怕犯罪行為曝光而已。


※芥川龍之介《藪の中》與黑澤明《羅生門》
>>>刀、城門、謊言、與真實


讀芥川的原作《藪の中》,刀是關鍵。
殺人的是哪把刀?威風凜凜的武士刀,還是下落不明的短刀?
那把刀就是真相所在,然而結局沒人知道刀到了哪去。
芥川沒交代,所以我們只能反覆迂迴在眾人説詞中,真相終就沒有水落石出的可能。
芥川要表達的,是一種謎團,就算有證據也解釋不出的謎團,而這個謎沒能解開的原因是什麼?
黑澤明巧妙地明示了───用頹圮的羅生門。
羅生門象徵的意義,其實就是妥協的人性。
再多的教養、再多的良善,都不是可以堅定不移的,人類離不開環境所以會為了生存而背棄心裡認知的規範或是德行。
《藪の中》乍看之下是個沒頭沒尾的懸疑的故事,那個尾不是芥川要強調的,他想表達的晦暗是在人物的自白和衝突中,黑澤明重新詮釋過的《羅生門》,保留了芥川的原意,同時給了起頭和結尾。
這樣的安排,其中原因之一無非是因為電影是大眾文化,當然要拍得有點端倪,否則想表達的東西沒幾個人能懂就失去意義。另外,可能黑澤明對這樣故意的理解其實達到另一個階段。所以他給了旅行僧和樵夫多一點戲份,串聯整個事件的行進,也安排一個大家都在迷霧中卻一眼拆穿一切的路人甲,一氣呵成。只是這個路人甲,在《羅生門》裡有的掙扎點被略過了。
旅行僧象徵人人皆有的掙扎心理,一開始説人類比戰爭天災都要可怕,但他最後還是讓樵夫帶走嬰兒;樵夫象徵沒有死絕的光明人性,他隱瞞了刀的下落,加入騙子行列,最後那個嬰兒被剝了衣服,之後被抓去煮來吃也不讓人意外,但雨停了,他接過僧侶手中嬰兒緩緩離去……
天生萬物都是兩種面相,謊言與真實一樣同時存在,從這些人物身上看到的謊言有多少,那真實相對也有多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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